當〈2014香港教會普查〉公布後,筆者應邀於不同場合分享有關數據時,總結教會整體實況是「能量下降、活力不再」。當然,整體現象有例外情況,如個別若干堂會充滿朝氣,質與量皆有可見的成長。
就大多數宗派與堂會而言,正處於堂會生命週期「熟年」(1994年平均年數為25年,2014年為34.5年)。當堂會處身成熟期,意味著進入維持狀態,平穩停滯就是必然結果。(見下圖) 再加上未來5年,乃是不少「五十後」教牧與信徒的退休熱潮,穩守現狀而非銳意發展,就是預料中事。
回顧2017年,適逢宗教改革500年,對全球及本地教會本應是值得振奮的慶典,但從筆者的觀察與接觸,此種積極向前的動力未見,反而呈現是「疲態畢露」的教會現象。筆者於2017年5月4日撰文〈逆勢下堂會牧養〉指出 :「我們不能堅持過往成功方法重新再造,便能走出困局。我們要智慧地選擇事工,量力而為,做少而得多;要刻意栽培接任領袖;最後,更要重建整體信任關係,方能適切地牧養會眾迎向挑戰。」(《使命與領導》第51期) 教會領袖要認清現實,誠實面對,否則逃避事實只會自欺欺人。如剛過去的「香港福音盛會」(2017年11月30日至12月3日),主辦者預期有30萬人次出席,而實況只有10萬多人次出席。明顯地,主辦者高估了堂會的動員與佈道能力,現實是返堂會年日越久的基督徒,能帶領未信主親友赴會的比率越低。
除了佈道的活力下降,堂會的社關參與同樣呈現「疲態畢露」。一些因應雨傘運動而成立的團體如「使命公民」、「傘城網上教會」(UCC) 等已較為沉寂。本港政治低氣壓下,社會運動同樣陷於低沉。有些活躍的社運人士可能要面對連串檢控案件,有些則感到遊行集會等也不會動搖政策改變。社運陷於低潮,大多感到乏力感,對前景悲觀。
過去一年,習近平成功於「十九大」確立大權集於一身,強政下對教會有更嚴厲的監管與打壓。明年2月正式生效的新修訂《2018宗教事務條例》,將會成為內地與本港教會頭上一把刀,執政者隨時會「依法整教」。香港不用等到2047年,2027年前已不斷被整頓與內地思維與文化接軌。面對現實,教會在位領袖大多選擇明哲保身,有些更向執政者投誠示好,這些取態當然會丟人現眼。面對政治氣候的逆轉,有部分教牧與信徒自然會選擇移民,部分已回流的第一代與第二代則「第二次移民」。
研究堂會生命週期的學者指出「不肯放權」正是衰退期堂會的首要面對的挑戰。當「第二代」(指戰後嬰兒潮,出生於1946-65年)教會領袖要「樣樣關心、事事控制」,權力轉移就是堂會不斷爆發人事衝突的主因。筆者成長的年代,上一代領袖還有相當大空間容讓年輕一代發揮,到了現今,筆者觀察與感受同代領袖已「過度監管」,害怕成功建立基業毀於下一代手裡。教會領袖過度為下一代有所預備,要權力操控,自然不能與年輕一代建立信任關係。
有宗派內部調查承認「只有一代的教會」(50-64歲),正說明問題的嚴峻。堂會為何留不下「第四代」及「第五代」? 解決方案不是投其所好的「電競牧養」、改善堂會設施、或善用其它適切技術等,乃是堂會能否建立兼容「代際差異」的文化 ? 「第二代」教會領袖看「大事發展」為理所當然,「第四代」及「第五代」很可能選擇「小即是美」。不同價值選取,正反映堂會內的「代際差異」。我們不能簡化地妖魔化某個世代,或嘗試以上一代信守的非絕對價值(如言語溫和等同不講粗口),對「第四代」與「第五代」一代有些領袖的言行不一與偽善較「講粗口」更為不堪入耳 (利申:筆者不講粗口及不鼓勵信徒講粗口) !
倘若堂會文化不變,筆者預見是大量年輕或成年、高學歷而富正義感的信徒,會出走堂會成為「教難民」(church refugees,指不情願地離開靈性家鄉)。這些「教難民」不是放棄信仰,乃是不滿堂會的權力遊戲,又反智又非人性化,於是暫別堂會固定「安居」(settlers),走向漂流,尋覓更真誠的群體生活。
堂會作為生命有機體,應充滿無限活力;然而當堂會淪落為官僚機構,樣樣要規範指引,於是自主與自由空間受到壓縮。大多宗派與堂會把合一理解為「一統」,於是只容許一把聲音、一個聲明與一統做法。宗派與堂會應只求教義一致,逐漸地就不同課題如政治、性倫理、牧師主持聖禮時的衣著、信徒報讀神學院等大小事務都要劃一。我們「第二代」教會領袖最大的問題是「規管過多」,原意是要保護下一代,誰知帶來是下一代失掉本身的自主性,而那些自主的年輕教牧與信徒卻不能容於現存堂會內。「第二代」教會領袖可能做成本身的困局,就是執著於過去成功,又要求下一代「照抄」這些成功技巧與經驗。
「疲態畢露」正好提醒所有不同世代的領袖與信徒,組織疲勞反映部門與分齡牧區架構欠缺彈性與協作,事工疲勞則是明知乏人參與也要「強力推動」的聚會。教會既是「疲態畢露」,正是我們深刻面對與自省的時機 !